蔺怀恩
我整日惦念、想着回家。其实父母早就不在世了,老家只有大哥大嫂,我整日幻化他们在那里忙上忙下、没日没夜、跑来颠去奔波的情形。本来为日子奔波这在哪里也是一样的,我有三位哥哥,不管在哪里他们何不是这般样子过日子?然而让我揪心的时常想起大哥和大哥住着的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上尤其大哥还在,我思念和留恋的心情就更加急切了。
汽车到了树林召,我急需再换乘乡间汽车行上50
里,方可到家。我有两种选择,一是坐8
路车到桥头站,到了那里离老家还有3
公里需步行;另外是坐19
路车可以直接到家,可是坐19
路车我必须在树林召等待4
个小时方才有车发往。我在树林召打电话把我的出行告诉大哥,大哥知道我要回家,已经来到树林召,便在那头说“你坐8
路车哇!8
路车每15
分钟到桥头一趟!我骑摩托车到桥头接你……”我赶忙打住。我说“看情况再定吧!”当我听说他要接我,我心里就打定主意,我要坐19
路车回去。我不想劳累已经75
岁的大哥,骑着摩托车到桥头去接我。
汽车来到大哥屋后,我从车踏板上跨到地下来,猛然看见大哥就在近前。他一身草灰色衣服和身边的衰草打成一片,脸色也和那些土地和草的颜色很相近,我的眼神也不太好,所以在车上东张西望时我竟然没有看见。大哥伸手接过我的提包,紧紧地打量我,我突然看见嫂子也在近旁,她扬起脸来问我:“他四爹,你回来了?”我叫了一声嫂子,又说:“嫂子好!嫂子好!……就有些想流泪。大嫂腰弯得很深,已经依托着拐杖行路,和我说话需要仰起大半个脸。
回到家里,坐了片刻,我起身到大哥的房间周围看那些庄稼。玉米已经很有成色了,玉米棒子已经白黄,早过了啃青的时节,一小片西瓜地里躺着几颗碗口那么大的瓜蛋子,相貌衰败,了无生气。我挑了一棵黑皮色西瓜打开吃,竟然是童时的记忆里的那种瓜味。想起春天里我曾经和大哥说起,怎样才能吃到小时候那样瓤口的瓜?”大哥说“那就不能施化肥!”接着他又说,“可是不施化肥,现在的地已经不长庄稼了。”我手里这个拳头大的果实,口味本色,大概就是不施化肥结出的硕果吧!”
吃罢瓜,抬头看了一眼天,兰瓦瓦的,秋高气爽,金色的阳光谱线一条条地呈现,似乎能数得清看得见。秋风将庄稼的硬叶子吹得刷刷响,携带者一丝凉意,我忽然很怀旧。想起了童时的时光,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母亲、妹妹、父亲和几个哥哥们,想起那些飘在四处过日子的同伴们。尤其母亲的身影在我眼前活生生地晃动。
我又来到屋后那条防洪大堤上,堤里堤外的庄稼都长得一样旺盛。想起当大哥当队长时,这条大坝决了堤,他跳进决口里阻挡泥土,让社员们往他怀前抛土,当时水已经漫到他的脖子……长河现在在绿地那边,水势已经很小了。
偶尔有一两个人走过来,走到我近前,而我们不认识,彼此审视后走开,走过去了。只有那些土地,还是老样子,还是那样不变化,而所种植的庄稼变了,在不停地变换。
大嫂知道我要啃青玉米,便说:“一直给你们留着,就是不会来,现在咱的已经老得吃不成了,我给你跟邻居要去。”我说:“买一点也行,现在都是商品,种地越来越困难……”她说:哪用哩,或谁家的掰几个就行,你能吃多少?”不多一会儿,她就抱回了十多穗老大的玉米来。她坐在屋檐下剥那外边的绿皮时我问“是谁家的?怎么要到的?”她说:“是在近处玉米地里掰的。?她特别说出一大串我童伙伴的名字,是那伙伴所种的玉米。”我问:“你和人家怎样打招呼的?”她说:“打甚招呼哩!以后见面告诉他,不告诉也行,几棒玉米嘛!”
那玉米的个头有尺八长,我怀疑是马料玉米。大嫂也看出我的心事,说:“就是人吃的玉米!不是饲料玉米!人家专晚种的,是要卖青玉米的……”
煮熟后一口啃下去,果然又香又甜!证明是啃青的好玉米!只是那个头也太大了,大得令我不敢相信,已经与饲料“马牙玉米”无二致。
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大哥就打开电视歪着看节目,我也昏昏地跟着看,不久就睡着了。睡梦中忽听得大嫂喊吃饭!“不是已经吃过玉米了么?不吃了!”我说。大哥大嫂一起说:“吃点玉米那能哩!赶快起来吃饭。”
大嫂给我端来一海碗挂面荷包蛋,三个荷包蛋把碗面全盖满了,汤水眼看要往外流。我夹起一个要给大哥,大嫂说:“吃你的,锅里还有!”大哥把碗往我面前示一下说:“这不是,有哩!”大哥碗里只有些鸡蛋碎片。可我没敢再吱声,知道这三颗荷包蛋是要我全吃下的,我也没到厨房里验证还有多少。
第二天早晨五点,我就睡不着了、躺不住了。打鸣公鸡的歌声那么高亢嘹亮,我在心里反复铭记它的乐谱,感觉那鸣声呈现的乐谱可以作成一首好听的歌。我到院子走了一阵,来到鸡窝前,鸡们都很安静地似睡着,包括刚才直着嗓子打鸣的公鸡。我又走到猪圈前,猪们哼哼唧唧地酣睡。又走到羊圈前,羊们跪卧着反刍,有一只小尾寒羊看见我便跑过来,身后有三只蹒跚学步的小羊羔勉强跟着,是夜里刚刚生下来的。大哥已经走出院子来了,我把惊喜发现告诉他,他一笑,说:“我昨晚接的羔,尽是母的,连个公的也没有!语气里似有不如人意。我疑惑地说:全是母的好哇!几之后,就是一群羊了。”他说:“母的长不大,公的能长肉,能杀得吃肉哇!”
早饭又是下挂面。做饭的时候,嫂子拿来了十三个鸡蛋,她说十个让我带走,三个是预备早上让我吃的,继续做荷包蛋。他们自己做饭已经成了难事,难以作出其他花样了,而且家里只剩十三个鸡蛋。我说我不吃荷包蛋了,也不带走鸡蛋。嫂子说:“还有六只母鸡在下蛋,等积攒多了,让我以后回来拿。吃饭的时候我问大哥:”地里的活干不动了吧?”大哥回答说干不动了。我问:“除了吃挂面,还吃什么?”大哥回答说还有米饭。
他抻着脖子,往下咽饭,我看见与老时的父亲完全一样。突然想哭,突然想到大哥也已经老了。
19
路汽车已经来到大哥屋后。我听见车响急忙跑出去,大哥正和司机说话,并回过头来看我。我听见身后有声音,回过头,看见嫂子正慌慌地跟在后面跑,我忙说:“嫂子,快回哇!”嫂子说:“他四爹,你有空再回来!再回来!”我说:“回来,我一定回来!”我看见嫂子眼里转出泪。我说:“嫂子,你和大哥都多保重!多保重!”大哥也看着我,我眼里也流开了泪:“大哥,你注意身体……”大哥说:“喔,快上车哇,人家车不等的……”
车启动了,大哥和大嫂站在那里,脸朝着我这边,背后是他们居住的那座土房子,地上的野草很旺盛也很衰败,颜色和他们身影混合在一起模糊一片。
1
.给下列词语中加点的字注音。(2
分)
①瓤口(
)
②反刍(
) ③蹒跚(
)
④积攒(
)
2
.家,往往是与父母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父母已经不在了,除了大哥外,还有三个哥哥的,“我”为什么独想大哥?“我整日惦念、想着回家”,从文中哪些文字可以看出“我”回家的“频率”?(4
分)
3
.“我”还不能说是荣归故里,但毕竟也是省亲。回到家乡一般人的感觉、感情是什么?(用文中的原话回答)(4
分)
4
.久居城市,还是喜欢吃小时候的那一口儿。在啃青玉米的这件事情上,表现了城市与乡村、“我”与嫂子的怎样不同?(3
分)
5
.哥嫂生活清贫,小鸡生的蛋是他们生活的重要产出,和待客的唯一、最好的佳肴了。从哥嫂家的经济状况和大哥碗里的鸡蛋碎片来看,还有必要“到厨房里验证还有多少”吗?“早饭又是下挂面”,我问:“除了吃挂面,还吃什么?”你怎样看待、评价作者的这句问话?(4
分)
6
.对于生活困难的农户来说,小鸡生蛋就是银行,母羊生崽则是更大的银行了。那么大哥为什么不喜欢都是母羊,而愿意有几只公羊呢?(4
分)
7
.兄弟手足,一奶同胞,但更为重要的感情纽带在文中已有表述,你认为是哪句话?你又是怎样理解这句话的?(4
分)
参考答案:
1
.
①
ráng
②
chú
③
pán
④
zǎn
2
.①虽然父母不在,但长兄如父;更主要的是只有大哥还在老家生活着,这是“老根据地”,既是父母生活的地方,也是父母养育自己、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这就是唯一回忆父母、小时生活的地方。
②很久很久没有回老家了,从乡亲们都不认识了,从大哥大嫂的依依相别。
3
.我忽然很怀旧。想起了童时的时光,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母亲、妹妹、父亲和几个哥哥们,想起那些飘在四处过日子的同伴们。尤其母亲的身影在我眼前活生生地晃动。
4
.农村的人情味道更浓、更淳朴一些,彼此关系融洽、亲密,几穗苞米谈不到“商品”问题。可以告诉主家,也可以不告诉的。
5
.①没有必要,全部用来招待“他四爹”了,锅里哪还会有呢!不去看,不要让大哥大嫂太难为情。
②“他四爹”所说是关心地询问,但说法不太得体,挂面是他们待客的佳肴了,不会有太多的,自己又怎舍得吃呢!
6
.公羊能够杀肉吃,不是自己嘴馋,而是弟弟来时可以有荤腥招待。
7
.①他抻着脖子,往下咽饭,我看见与老时的父亲完全一样。突然想哭,突然想到大哥也已经老了。 ②父子感情重于弟兄,这很正常;看到大哥咽饭的样子像晚的父亲,知道大哥已是晚。由大哥想到父亲,再由父亲而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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