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芸娘。
林语堂先生在给《浮生六记》做翻译时,给它作的序中就有这样一句话:“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通读全书之后,我觉得确实如此。她既不是吊着嗓门爱发牢骚的乡村野妇,也不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小媳妇。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她的思想还不是那么的自由,亦不够灵动,裹着小脚,也不甚讨公婆的喜欢,但这些丝毫不影响她对于所爱之人的坚毅吧。
虽说,在清末,依旧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沈三白和陈芸确是幸运的一对。沈三白因幼时的遇见而请求母亲定下终身,陈芸又何尝不芳心暗许呢?若非如此,也不会偷偷给他煮粥,更不会言语之间有所维护。从“淑姊”到“芸娘”,这个称呼似乎历时有些长,但又那么的顺理成章。而从很多方面来看,沈三白和芸娘是很相像的。他们都有一颗自由桀骜的心,或许不明显吧,但也足够与当时的社会格格不入了。也许沈三白在第一次看见芸娘的时候,心中萌生的悸动或许是找到同类的欣喜。芸芸众生,蜉蝣百态,回眸一眼那恰如其分的心动,也因而产生了爱情吧。因为相似,所以珍惜;也是因为相似,所以不会无故生分。就像书中说的,夫妻二人二十三年相守以来,从未争吵,大抵也是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缘分吧。
而说起他们的相似之处,首先是对于文学的喜爱。芸娘幼时因《琵琶行》而开始识字,后来在沈三白的引导下又看了很多的诗书。书中有一段夫妇二人讨论古文的片段,沈三白谈论历代作者的文章,或灵快,或雅健,或博大,或峭或宕,诸如此类,娓娓而来。芸娘虽然有所兴趣,但是终究因为女子学之难以有大成,不过她对诗的感悟更深。其实这也和知识的积累有关,毕竟古时女子并不像男子那样有很多的学习机会。当男子在读四书五经摇头晃脑的时候,女子多读着《女训》专心女工。在严谨的杜诗和洒脱的李诗之间,芸娘更喜欢李诗。她说:“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所谓诗,不正是古人感情饱满无处宣泄,只能借笔墨聊以自慰吗?将自己的生命倾注在诗中,这不也是生命的存在方式吗?芸娘的心中是有自由的思想的,因而自然会喜欢李诗多些。而我对于李白印象最深的诗句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何等洒脱自由!料想沈三白也是有那样的性子。他虽然读书,但是从来不参加科举,在一方天地当着自己的小画家。或许李白还有远大的政治抱负,沈三白更多的是李白性格中的侠客部分。他常说自己“性爽直”、“不羁”,喜欢游山玩水,而且眼光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以为好看的,他觉得庸俗,反而是别人弃如敝屣的东西,他视若珍宝。若是没有那份自由之心,有怎样能和李白有相似的心性;若芸娘没有自由之心,有怎会喜欢李诗的“落花流水”?因而相似的人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吧。
第二个相似之处对自然的向往。多少有些隐士的意味,沈三白最爱去的地方不是名山大川,而是去探寻少有人迹的山间小径,发现它的峭直孤立。只是芸娘终究是女儿身,又是小脚,自然没有办法远游。但是她那份心思却从未消退,甚至愿意女扮男装于上元节去集市游玩,也抓住机会和沈三白游西湖、爬山。她的双脚所能抵达的地方,自然没有沈三白那么多,但是沈三白确是知道她的心思的。每次从一个地方回来,总是会拉着她说着那个地方的民俗风情。芸娘虽心中羡慕,却终究不得许多机会。于是她很是珍惜出游的时刻,不忸怩,但又有小女人的可爱。她可以和沈三白一起在西湖踏堤,看着湖水淼淼,从这个婆娑世界暂时逃开来;那些三从四德的规矩束缚暂时放一放,好好和夫君享受二人世界,偶有三两好友同行,身边老仆小厮新茶旧酒已经煨好,小船缓缓随心漂流。这样小小的放逐自己,总感觉有苍凉的快感。
只是好景不长,芸娘常年有血疾,终于在嘉庆亥癸三月三十日殁,葬在扬州西门外的金桂山。在芸去后,沈三白常常感觉房间里面还残存着她的音容笑貌,仿佛芸还在榻上看着书,等着他回家。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两个互看如观镜,相似又悲凉。所谓人生难得一知己,更何况是红颜知己,只是在那个大潮流之下,任何的自由都是放纵,大概也是注定了他们坎坷万分又生离死别的境况吧!
再说秋芙。
秋芙比之芸娘更有才气,且不像芸娘常受家中公婆之扰。在文中,蒋平伯常有两人酬和的诗句,或词、或七古、或七绝,基本诗词的类型都有了,两人也时常对着对子,十分可爱。比方说两人种芭蕉,叶大成荫,风雨往来便使平伯心与俱碎,于是在芭蕉叶上题写:“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秋芙看见了回到:“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一时的戏言,平伯却心生感悟。确实,很多事情都是我们自己选择而来的,就算是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但是人们总是喜欢去埋怨,仿佛如果没有什么东西,他就能够更好地做这件事情。其实不然,生活都是自己选择的。就像有人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二十年前,其次是现在。”我们都在时间的长河里浮沉,那么是随波逐流、碌碌无为,还是奋发图强、尽力拼搏,都是自己选择的。看过一句话:“人不自救,无人来救。”当我们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时,我们在做的又是什么,这的确是值得商榷的。
蒋平伯和秋芙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幼时聘定,又因习俗,经年不见,待到重逢时,两人皆是郎才女貌。自从聘定到正式迎娶历经十五年,只有五次的邂逅,但是这也就足够了。平伯洞房说秋芙脸上的两个酒窝不似当年初见的丰满,大概是秋芙的婴儿肥褪去,更显五官的立体之美。而后又经十年,两人皆是鬓如霜。大抵前尘如梦,不过如此吧。于是羡慕那些有前尘梦的,像我这样的大概今时梦也难成来日的前尘梦吧。
秋芙好棋,书中也记录了几段下棋的趣事。秋芙时常喜欢拉着平伯下棋,但是棋艺又不精,时常输,输了就耍赖,趁着还未全输便把棋盘弄乱,真真可爱。试想,西窗银烛摇曳,夫妇二人灯下手谈,或默然思布局,或嬉笑两相看。输了佯恼,赢了调笑,也是情趣吧。
两人好琴,秋芙的琴艺半出平伯所授。也曾带上丫鬟负琴相对,几乎忘了自己生于尘世。马老师说过,琴谱是不记录节奏的,而何故不记录节奏,那是由于古人追求的是那种自由,正如“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林黛玉”一般,不同人抚琴也有不同的风韵。或狂简、或从容,这些人的内心最深刻的情绪是可以透过琴声感受出来的。所以才有伯牙遇子期,知己一生终难求;也才有竹林七贤,纵尔外界风起云涌,吾但守吾心,观山中四时变化无常。不过他们可能是有些无奈的吧,正因世间污浊,才求一处得以安身。
秋芙还喜欢画画,也信佛,熟读《华严经》这样的经书。我想,她在青灯古佛之前,虔诚许下的心愿,是小女人简简单单的平安喜乐吧。
文章的末尾写道:“余生有懒疾,自己酉奉讳以来,火死灰寒,无复出山之想。惟念亲亡未葬,弟长未婚,为生平未了事。然先人生圹久营,所需卜吉。增弟年二十矣,兔郭数顷田,足可耕食。数年而后,当与秋芙结庐华坞河渚间,夕梵晨钟,忏除慧业。花开之日,当并见弥陀,听无生之法。即或再堕人天,亦愿世世永为夫妇。明日为如来潘涅日,当持此誓,证明佛前。”沈三白和芸娘也有两枚“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的图章,三白执朱文,芸娘执白文,当互通书信之用。而鹣鲽情深,大抵如此吧。
只可惜情深不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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