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荆风
山峦、树林,村庄全被白茫茫的浓雾遮没了,我们的汽车穿行于雾中,只隐约听见鸡的啼声、河水搅动水车的吱嘎响声,还有洗衣少妇时缓时急的捣衣声和轻柔的笑语声,她们笑得那样甜而开朗,我仿佛见到了一群“
白脸长身见人善作媚笑的女子”
,赤着脚站在清澈冰凉的溪水中……
“
山高水急,地苦雾多”
,这是
地方居民不过五六千,驻防各地的士兵却有七千”
,再加上“
五百左右的碉堡,二百左右的营汛”
,也就终鼓角烽烟、战乱频仍了。
那样多的男子从军、修碉堡、守营汛去了,家事农作只能依靠妇女来撑持,这山高水急的地方,怎能不“
地苦雾多”!
凤凰女子生活的艰难也就可想而知了!
时过多,那历史的创伤还在么?
凤凰人是怎样在男丁减少、土地贫瘠的条件下奋发劳作的?浓雾逐渐稀薄,我却怕大雾消散后,看到的是一个贫穷颓败的小城,那是多么不愉快!
小城很安静。不是假日又不是四乡群集的赶街天,街上的人也就不怎样拥挤,像许多既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又进入了新的时代的边远小县城一样,城区也是由老街和新街组成,宽敞的新街表达了这地方的发展,老街弯曲的小巷、古旧的房屋、光滑的石板路,则纪念着那过往的辛酸岁月。听说,凤凰人很珍惜这些老屋,舍不得拆去,特别是那些妇女对旧居更是充满依恋,一砖一柱令她们回味的事太多了。我住了几天,穿城走巷几次之后,也觉得为了扩建,拆去了有过多少神秘故事的天王庙、充满商业竞争意味的万寿宫,以及那诞生了一代文学大师沈从文的宅院,非常可惜,那还有什么特色呢?
凤凰女人的怀旧,实际是深含对历史和美的审视。凤凰人珍惜旧城,还珍惜那傍城而过,河水清澈,多鳜鱼、鲫鱼、鲤鱼的沱江。春季水浅,江底大石块凹凸可见,浮游的小鱼也清晰可数,江上有小船,渔人在默默撒网,矫健又从容;听说,
以八十高龄最后一次返回凤凰时,就是乘着一只水木船漂游于沱江,深情眺望他眷恋着的故乡山水,对江水的洁净深感欣慰;他去世后,凤凰人远去北京把他的骨灰迁回,葬在沱江边上,他们知道
我情感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都不能和水分离。”
但我却觉得明丽的沱江给凤凰女子的影响更多,她们的温柔、柔弱中的强韧,与这长河是多么相似。
凤凰的朋友们同意我这看法,水的德性为兼容并包,万千苦难都能承受的凤凰女子,有什么不能包容呢!
人们还记得在日寇入侵、国家危难的时刻,这个当时的人家不过六千户、人口不到两万的凤凰城,却出动了一个师的兵力,仅在1937
的“
八?
一三”
松沪战役,凤凰籍士兵就付出了伤亡两千八百人的代价。八抗战,几乎家家有寡妇,户户有哀声,那艰难的月,小城的劳作大多由这些善良、温柔的妇女来承担!
因为小城的军伍人家多(
解放前,凤凰出了七名中将、二十七名少将,团、营、连、排长更是不计其数)
,既有荣光,也有灾难,特别是“
文革”
时期,不少家庭都再次受到冲击,温柔的凤凰女子又陷入了忧伤、恐惧之中……
尽管这小城有过花翎闪动、冠盖如云的辉煌时代,似乎那时候的男子不可一世,我敬仰的还是那些温柔、贤良的凤凰女子,她们才是小城的基石!
我想找几个老少妇人谈谈过去和现在,她们只是温柔地甜笑,似乎那些事,只是如同她们平日的描花绣朵的手工艺一样,虽然精巧艳丽,在她们看来却已习以为常了!
如今苦难的时代已经结束,凤凰也冲出了浓雾展翅飞翔,轻一代的凤凰女子也早已走出家门,投身到各项建设事业中去,无论是雄踞苗岭大山中,高
离开凤凰时,一位苗族姑娘赶来送我,她家的庭院里种满了黄的迎春、红的玫瑰、白的山茶,她却把一盆虎耳草郑重地赠给我。虎耳草是湘西特产,生命力很强,这也是凤凰女子的个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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