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军
苏小青的补鞋摊上有一个微型录音机,她放的音量不大不小,来找她补鞋的人坐在摊子前的小马扎上正好能听得清楚:“
日落黄昏风凄凄,我肚内无食身上少衣……”
听着王汉喜这凄楚的唱腔,来补鞋的人会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看她,只见苏小青脸色平静,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态,并没有丝毫潦倒相。她头上黑色中掺杂着少许变白的发丝,脸上干干净净,穿着也干干净净,绝对没有常见的补鞋摊主那副尘灰傍土样。只有垫在腿上放鞋的那块帆布上,时常落上粘在鞋底的土屑,但每修好一只鞋,她会及时地轻轻抖落掉,然后才拿起另一只鞋子来补。
她以前是县吕剧团的台柱子,后来因不景气剧团解散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她就购置了一些简易设备,到街头补鞋了。二十过去,她成了县城里手艺过硬的补鞋人。现在已很少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了,只是时常响起的吕剧声透出些微信息。 “……
到后来才知你挪到外村住,赌志气搬得远远的……”
张爱姐唱到这里,苏小青一双鞋子也修好了,苏小青拿起一块抹布仔细地擦拭,鞋面上一点尘土也没有时,才用手捏着递过来:“
穿穿试试。”
鞋主赶紧接过来,程式化地一看,就蹬到脚上去了,然后从兜里掏出钱来递过去。
这时,苏小青并不抬手去接,而是从摊子上的一个提包侧面的兜里拿出一把银亮的镊子来,向前伸过来,用镊子口夹住钱币,放入盛钱的提包口里,再用镊子拨拉一下,把应回找的钱从包里用镊子取出来,夹到客人的手中。
有的顾客觉得她不必多此一举,就劝她:“
俺的手不是也拿鞋了嘛。”
苏小青浅浅一笑,并不接这个话茬,但对下一位来补鞋的人她照样如此重复收钱找钱程序。
《王汉喜借》放完,苏小青起身,“
咔吧”
一声又换上另一盒磁带,录音机“
哧哧啦啦”
一阵响。
“
马大宝喝醉了酒忙把家还……”
《借亲》正唱着,果真来了醉酒者。
“
补——
鞋——”
一个骑摩托车的小伙子歪歪斜斜地走过来,在摊前的小马扎上一坐,满嘴酒气喷过来。苏小青一看,崭新的鞋子上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小伙子坐在那里,把脚直直地伸着,并没有脱鞋。
苏小青拿起腿上铺的那块帆布轻轻抖动一下,仔细地在腿上铺展好,做好了为小伙子补鞋的准备,
看小伙子的腿仍直直地伸在那里,苏小青的右手就随着录音机里的唱腔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拍起来。
“
脱鞋。”
小伙子又往前伸伸脚,见没动静,慢慢抬起头来,看苏小青。苏小青神情淡定,笑中带威,威中含笑,慢慢伸出手来,等着小伙子把鞋子递过来,小伙子翻翻眼皮,瞪了一阵子,眼光暗淡下去,低下头,慢慢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递到苏小青的手上。
苏小青先把鞋子认真擦拭一遍,然后用双手将撕裂的茬口仔细地对接着,看看对准了,拿出一盒胶水来,挤出一些,在茬口的两面抹均匀,放下晾着。然后把缝纫机整理一下,先顺溜一下上面,纫入缝纫机针头丝线,再看看底线,等到鞋子接口处的胶水已经干了,就赶紧对接起来,压紧,然后缝出一行细密匀称的针脚,等用剪子清理好多余的线头线尾后,苏小青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鞋面上除了多出一行针脚外,并没有丝毫接茬的痕迹。
“
好了”
她又拿起抹布,把鞋子细心擦了一遍,给小伙子递过来。
“
哪用费这么多的事儿啊,回去我就扔了。”
小伙子看后说。
苏小青淡淡一笑:“
补好每一双鞋是我的事儿,至于补后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儿,请便。”
尽管表面上这么说,苏小青心里还是一颤,她知道小伙子说的不假,回到家,小伙子就不会再穿这双鞋了。
小伙子可能还为刚开始的不礼貌有些后悔,在苏小青用镊子找他钱的时候,连连摆手,真诚地说:“
不用找了,不用找了。”
苏小青好似没听到一样,镊子直直地举在他的眼前,小伙子抬起眼皮与苏小青对视了半天,眼光慢慢弯下去,伸出手接了过去。
苏小青笑笑:“
骑车小心点,注意别磨了鞋子。”
小伙子郑重地点点头,起身离去了。
极富苍凉之感的《小姑贤》又在鞋摊上响起来:“
千的大道走成河……”
(选自《小小说选刊》
第3
期,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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