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莺啼序·重过金陵》是宋代诗人汪元量的作品,此词着眼于金陵的历史、人物、街巷、江河、城郭,描写古今兴亡的大主题,是借古伤今抒写亡国之痛的作品。
【原文】
莺啼序·重过金陵
金陵故都最好,有朱楼迢递[1]。嗟倦客又此凭高,槛外已少佳致[2]。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3]。问青山,三国英雄,六朝奇伟?
麦甸葵丘[4],荒台败垒,鹿豕衔枯荠[5]。正潮打孤城,寂寞斜阳影里[6]。听楼头哀笳怨角,未把酒愁心先醉。渐夜深,月满秦淮,烟笼寒水[7]。
凄凄惨惨,冷冷清清[8],灯火渡头市[9]。慨商女不知兴废,隔江犹唱庭花[10],余音??[11]。伤心千古,泪痕如洗。乌衣巷口青芜路,认依稀王谢旧邻里[12]。临春结绮[13],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14]。
因思畴昔,铁索千寻,谩沉江底[15]。挥羽扇障西尘,便好角巾私第[16]。清谈到底成何事[17]?回首新亭,风景今如此。楚囚对泣何时已[18],叹人间今古真儿戏[19]。东风岁岁还来,吹入钟山[20],几重苍翠。
【注释】
[1]谢?《隋王鼓吹曲》十首之四《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李白《金陵》三首之三:“当时百万户,夹道起朱楼。”
[2]王勃《滕王阁》:“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3]杜甫《曲江对酒》“桃花细逐杨花落”,一本作“桃花欲共梨花落”。郑谷《下第退居》二首之一:“落尽梨花春又了”,与词意亦近。
[4]“葵丘”言废墟,丘陵之上都长了葵麦,泛称,非专指。“兔葵燕麦,动摇春风”,见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引》。
[5]许浑《姑苏怀古》“荒台麋鹿争新草”,又《凌?台》诗“行殿有基荒荠合”。此盖合用许句。原典出《史记·淮南王安传》载伍被言:“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这里借姑苏以喻金陵。“鹿豕”连用,见《孟子·尽心上》。
[6]刘禹锡《金陵五题》之一《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孤城寂寞回。”斜阳亦用刘《乌衣巷》诗:“乌衣巷口夕阳斜。”
[7]杜牧《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8]李清照《声声慢》:“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9]周邦彦《夜游宫》:“看黄昏,灯火市。”又《西河》咏金陵:“酒旗戏鼓甚处市。”
[10]见中卷王安石《桂枝香》注[9]。
[11]“??”,“?”音尾。《世说新语·赏誉》:“谢太傅未冠始出,西诣王长史(?),清言良久。去后,苟子(修)问曰:‘向客何如尊?’长史曰:‘向客??,为来逼人。’”这里“??”用法略同,久而未止貌,亦犹《赤壁赋》云“余音袅袅”。“??”本训进貌,有前进勉力之义,如《诗·大雅·文王》:“??文王。”
[12]刘禹锡《金陵五题》之二《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周邦彦《西河》:“想依稀王谢邻里。”
[13]刘禹锡《金陵五题》之三《台城》:“结绮临春事最奢。”苏轼《次韵杨公济梅花》十首之四:“临春结绮荒荆棘。”结绮阁、临春阁皆陈后主、张丽华所居宫名,见《南史·后妃传》及小说《隋遗录》。
[14]白居易《和关盼盼感事诗》:“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15]刘禹锡《西塞山怀古》:“千寻铁锁沉江底。”东吴用铁锁横江以为防守,晋人用火烧断,事见《晋书·王?传》。铁锁即铁索。
[16]两句均晋王导事。《世说新语·轻诋》:“庾公(亮)权重,足倾王公(导)。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污人。’”又《雅量》载庾有东下意,王曰:“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何所稍严。”此亦系借用,言西氛虽恶,却不设防备。
[17]《晋书·王衍传》:“终日清谈。”又说王衍“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
[18]《世说新语·言语》:“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楚囚指楚钟仪被囚在晋国,见《左传》成公九年。
[19]虽泛言今古,意以六朝喻南宋,谓南渡政局真如儿戏。
[20]钟山,在南京东北,一名蒋山,又名紫金山。按全篇多用典故平铺直叙,而借古伤今,意甚明白,语亦妥贴。此长调之近于赋体者。
【创作背景】
公元1276年,元兵大破临安,南宋恭帝和后妃属员三千多人被俘北上,汪元量也未能幸免,对南宋朝廷的忠心,使他不幸仕于元,只好做了道士。他因此而被释放,回到江南。这首词便是他在得以南归后重游金陵所作。
【赏析】
《莺啼序》是最长的词调。篇幅长,追于铺叙,是词中大赋。在填写过程中必须注意四片之间的结构安排。汪氏此词,首先凭高所见实景入手,从而引出对三国、六朝的疑问,咏史怀古。
“全词四叠”借用“赋”的笔法依次铺叙开来。“金陵故都最好”这片是总写,点题之后,写出词人心情、时令。起首两句,包含了南朝诗人谢?的《隋王鼓吹曲·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谢?这首短诗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勾勒了作为帝王之都的金陵城的总貌字句华丽,但很大气。汪元量借它作为点题之用,截取了“迢递朱楼”四个字,令人勾起对谢?那首诗的联想。金陵古都,金陵故事,全都浮现于词句之中。
作者“借”字蕴含极其巧妙的手段。如中国传统园林。这里在词中亦有异曲同工之妙。汪元量这首词,借用前人名句的地方很不少,以后的“金陵怀古”诗词大都如此。这往往成为写作之中一个亮点,逐渐形成惯例。点题之后,透露出词人的心境。“嗟倦客、又此凭高,槛外已少佳致。”这两句,含义深婉。作者自称“倦客”,他经历了亡国、被掳、出家、放归等等一系列巨变,饱尝丧国之后带来的屈辱和悲痛,对人生产生了一种心灰意懒的厌倦情绪的缘故。“倦客”二字,透露了作者对现实不满但无奈的悲苦心境。在这种心境之下,重游故地,眼前仍然是“逶迤绿水,迢递朱楼”,在他眼里已失去“佳致”。“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更”意即“更何况”是重新开拓出来的一层意思:“也”即“也变得”承接上文,求其类同,连“成憔悴”和“少佳致”在一起:叙心境和写时令的两层意思就密合起来了。“问青山,三国英雄,六朝奇伟?用疑问句点出主题:怀古之幽情。”少佳致“、”成憔悴“的景况和”金陵故都最好“的观念在作者看来已不能相称,使人疑窦顿生:难道这就是那英雄辈出的三国时代和奇人伟士迭现的六朝时代的故都吗?疑问的实质是感叹,是一种对历史逝去,豪杰已成古人的咏叹。唯有青山不变,不谙人世沧桑,仍可作历史之见证。《莺啼序》词的首片的作用只引领下文,故而写得比较概括,但是,还是能够传达出来作者的激荡情绪和强烈感慨。
首片引领全文后,转入具体的写景和抒情的描写。这首词写景虚实结合,虚实相应。实景是作者眼前所见,虚景则是心头所想;所见和所想自然结合。而这虚写之景又可分为两种:一是存在但没见的景物,另一种是纯出乎作者想象的景物。“朱楼”、“青山”,那是作者凭高所见的实景。壮丽的实景仍挡不住作者心中瑟瑟的感觉。写景可以抒情,情随景生,作为客体存在的景物常常被染上浓重的主观色彩。同一物事,在不同心境的主体之中的感受往往是截然相反的。
“麦甸葵丘,荒台败垒,鹿豕衔枯荠”几句,着眼于虚拟的景物。这里值得注意的是,通过景物描写,暗喻世事之更替。另外用典表意。如“麦甸葵丘”、“荒台败垒”皆有典出。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荡然无复一树,惟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是“麦甸葵丘”之典出。宫殿崔嵬、歌舞升平已不在,如今却只任凭麋鹿野猪去奔走践踏。《史记·淮南王安传》“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伍子胥苦谏吴王而不见纳,愤然自慨。把这两个曲故合起来看,作者用意甚明,慨南宋之不奋,抒己之伤悲。
“潮打孤城”、“月满秦淮”古人多咏此意。本词借用其句,抒发己怀。刘禹锡《金陵五题·石头城》讲:“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孤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杜牧《泊秦淮》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借金陵景物,抒发感慨。唐人这些诗歌,已成为经典诗句传唱。正如《金陵五题》的序言里转述白居易所说:“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辞矣。”自己也难以独出心裁,别开生面,不如用别人之旧瓶,装自己之新酒。传与后世读者。汪元量隐括唐人诗句采取的手法是把唐人的句子拆开,但仍保持着前后的呼应,同时又把自己的句子融合进去,根据词调的要求,重新组合。汪元量在隐括、化用前人诗词,重新进行拆改组合的过程中,是煞费苦心的。把前人的句子放得十分妥贴,对于那些完全出于自己手笔的句子,如“未把酒、愁心先醉”、“伤心千古,泪痕如洗”等,也作了周到的安排,熔借来的句子和已句于一炉,且使其错落有致,密合无间。这几个句子直接抒发作者的怀旧情丝,强烈表达作者的主观感情,故而在全词当中位置重要。起到统率全段的作用,从而显示了作者的主导作用和作品的创造性质。抒发故情旧绪,转入了对历史的评述。“临春结绮”、“红粉成灰”,开始由第三片向第四片过渡。“临春”和“结绮”是金陵宫苑里的两座楼阁的名字,乃为陈后主和他宠爱的张丽华居住之所。刘禹锡《金陵五题》中的《台城》一首曾经咏叹过这两座楼阁:“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强烈谴责这位荒淫之君。汪元量深有同感。白居易《和关盼盼感事诗》里道:“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汪元量词中写成了“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两句,并暗用曹植《杂诗》“高台多悲风”的句意和禹锡诗表达方式有所不同。抒发了他面对历史陈迹而萌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感情。
“因思畴昔”引领第四片,叙述东吴、东晋的史事。用意非常明显,喻指南宋王朝覆灭的历史悲剧。“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东吴曾以铁索横江,作为防御工事,意为抵挡东晋南下。哪知被晋将王烧断,致使天堑无凭,国土沦丧。羽扇障尘、角巾还第、新亭对泣,出自于东晋士族代表人物王导,见于《世说新语》和《晋书。王导传》。“羽扇障尘”喻指南宋士大夫之不能戮力同心。王导与外戚庚亮共掌东晋大权,势力仲伯之间,一日大风扬尘,王导以扇拂之,说道:“元规(庚亮字)尘污人。”“角巾还第”喻指南宋士大夫之不能以大事为重,传言庚亮将要带兵到他的治所来,有人便建议他暗中戒备,王导却说:“我与元规虽俱王臣,本怀布衣之好。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何所稍严!”(《世说新语·雅量》)角巾是便服,金陵的乌衣巷是王导私人第宅:“角巾私第”意即辞官归家之意。“新亭对泣”,《世说新语·言语》篇记载:“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这里当是喻指南宋士大夫对时局危难而束手无策。汪元量有针对性地评述了这几个发生在金陵的历史故事,很有现实意义。当时南宋王朝刚刚覆灭,他所抒发的兴亡感慨也是有针对性的,有现实性的。“叹人间今古真儿戏”以儿戏喻兴亡,含义很复杂而用语却似乎很轻松,这里面既有作者自己的感慨,也有对历代亡国君臣的遣责,为的是把“人间今古”一笔带过。作者实际上是假借轻松的心境,引出一个沉重的话题。
全词的结尾,又回到金陵景物,并照应篇首的“倦客又此凭高”登高远眺“春风岁岁还来,吹入钟山,几重苍翠。”自然界不因人世之变迁而按照它固有的规律,照常轮换。钟山依旧,只是人事不再。因这种怀旧情结作为全篇的一个总结,应该说是意味极为深长。
名家点评
孔凡礼认为“此词亦当作于南归后”,即元至元二十五年(公元1188年),元量上述元世祖而得以南归之时。这首诗从“三国英雄”到“楚囚对泣”,尽是古今对比,曲终发出“叹人间,今古真儿戏”的感慨。
许昂霄评曰“《莺啼序》,汪元量,慨古实以伤今,当与麦秀之歌,黍离之诗并传。”
陈廷焯评曰:“大声疾呼,风号雨泣。”
【作者介绍】
汪元量(1241~1317年后)南宋末诗人、词人、宫廷琴师。字大有,号水云,亦自号水云子、楚狂、江南倦客,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琳第三子。度宗时以善琴供奉宫掖。恭宗德?二年(1276)临安陷,随三宫入燕。尝谒文天祥于狱中。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1288)出家为道士,获南归,次年抵钱塘。后往来江西、湖北、四川等地,终老湖山。诗多纪国亡前后事,时人比之杜甫,有“诗史”之目,有《水云集》、《湖山类稿》。更多古诗词赏析内容请关注“小学生学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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