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颂(节选)

[意大利]卡尔杜齐

你是，一切生命的

源泉和开始，

物质和精神，

感觉与理智;

当酒杯中的酒

发出闪闪的光亮，

像透过瞳孔

窥见灵魂一样;

当阳光明媚，

大地一片欢笑声，

人们亲切交谈，

吐露着爱情，

人们为神秘的婚姻

终日忙忙碌碌，

群山欢腾，

平塬肥沃;

那时我就为你奉上

大胆的诗篇，

我乞灵于你，节日

之王，哦，撒旦。

沥圣水的刷子，滚开，

还有神父，你在念咒!

神父呀，撒旦

不，他决不煺后!

瞧吧，神圣的密执尔[1]

那把神秘的剑

已经绣迹斑斑，

而那位忠诚无比的

失去羽毛的天使长

在凹处倒下了身。

在耶和华的拳头里，

闪电也变得冷冰冰，

行星颗颗熄火，

流星黯然无光;

一个个的天使

从天庭纷纷而降。

在永生不灭的

物质中间，

生的

只有撒旦。

它是现象、形象之主，

拥有至高无上之权，

黑油油的眼睛，

放出震颤的闪电。

瞧，那双眼睛

时而懒懒地东闪西躲，

时而又酸泪汪汪，

把人们撩拨。

它在愉快的血液中

放射出异彩，

迅速的欢乐

经久而不表。

它使短暂的生命，

恢复了青春，

延缓了痛苦，

又促进了爱情。

撒旦啊，你唿吸在

我的诗歌里，

在我胸中翻滚，

敢于藐视上帝，

教皇也好，

残酷的帝王也好，

像一道闪电，

把人们的心灵震摇。

对你，柯格拉迈尼奥[2],

河多尼[3]，河斯塔尔德[4],

大理石也好，帐篷也好，

纸张也好，全都活着。

当维纳斯从蓝色的

波涛上升起，爱奥尼亚

一阵和风掀起，

周围是多么静谧啊。

在利巴诺[5]，各种树木

在你面前颤抖摇曳，

齐白莉特[6]的心中

对爱人的情愫有增无已。

人们对你载歌载舞，

还献上热烈的心，

而处女在你面前

却奉上忠贞的爱情，

在芳香的伊杜美

棕榈树下面，

那里狂乱的泡沫

掀起银白的一片。

如果野蛮的

拿撒勒人，

由于那不体面的筵席

大发雷霆，

手执神圣的火炬

焚烧神庙，使希腊的

艺术品狼藉满地

那又有何理?

在守护神中间

逃亡者欢迎你，

感恩的平民，

在那些茅屋里。

神?和情人，

女人颤动的胸脯，

怀着热烈的激情，

获得满足。

你使苍白的巫婆

终日惴惴不安，

为的是寻找药草，救助

自然界人们的疾患。

你使炼金术士的眼睛

凝然不动;

你使不驯服的巫师

胆敢怒目相送。

离开冷漠的修道院

走出它的栏栅门，

在前面显现出

崭新而光辉的天庭。

在泰巴依德的荒漠里，

悲苦的僧侣逃开了你

以及世上的事物，

在那里躲避。

啊，背弃你的道路，

灵魂误入歧途，

撒旦多么慈爱，

埃洛伊莎[7]却多煳涂!

穿着粗布衣服，

你徒然挨受痛苦，

马洛和弗拉可

喃喃地吟出诗句[8]。

在圣诗的咏叹中，

在挽歌与哭泣间，

他在你的身旁

以神示的形态出现。

黑色的同伴[8]中

出现一片玫瑰红;

莉柯丽德[10]在引领，

格莉塞拉[11]在迎送。

但年华更美的

其他一些幻影，

有时也会朝向

夜不成寐的小室涌进。

他[12]从李维乌斯[13]的书页中

苏醒过来，那里

热烈的行政官，执政官，

还有颤抖的群众一批。

幻想着意大利

昔日的荣光，

僧侣[14]啊，你被驱赶到

高高的山丘之上。

你，狂暴的烈火

也不能把你制服，

而先知的声音，

有胡斯[15]和威克烈夫[16]。

微风中传来了看守的喊声：

时代已经更新，

盛夏已经来临。

主教帽和皇冠

已经瑟瑟地震颤;

从修道院里面，

传来反抗的怨言。

于是在圣带下，

战斗，布道。后来，

是吉罗拉莫

萨伏那洛拉[17]的年代。

扔去修士的长袍，

马丁路德的人。

挣脱你的枷锁吧，

人文主义思想永存!

迅雷外加闪电，

周围是一片火焰;

物质啊，高高举起，

胜利的已是撒旦。

一个美而可怕的怪物，

挣脱锁链腾空而起，

它飞过海洋又飞过陆地;

它像火山那样，

闪闪发光，烟雾弥漫，

越过层峦叠嶂，

席卷许多平塬;

怪物飞过深渊，

然后又藏身于

不知名的洞穴，

以及深山幽谷;

它出来后狂野不羁，

在各个海滩徘徊，

又像旋风一样，

唿啸奔腾不已。

像旋风一样

气流向四面扩散;

哦，人民啊，

经过的是伟大的撒旦。

它乘着火轮之车，

不停地到处巡行;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

给人们带来福音。

哦，撒旦啊，

哦，叛逆，哦，理智的

复仇的力量，

我向你敬礼!

让我们向你皋献，

致以神圣的祝愿!

你已征服了耶和华，

把神父瓜在后面!

(钱鸿嘉译)

【注释】

[1]据基督教传说，密执尔是七个天使长之一。

[2]古波斯人对撒旦的别称。

[3]维纳斯所爱的青年。

[4]腓尼基人的神，相当于天上的金星。

[5]叙利亚山名，阿多尼即在此被杀。

[6]即维纳斯。

[7]系僧侣兼哲学家阿培拉尔多的情妇。他们的丑事当时几乎尽人皆知。

[8]马洛系古罗马诗人维吉尔之名。弗拉可(拉丁文应为弗拉库斯)为古罗马作家贺拉斯之名。此处即指他们两人。

[9]指魔鬼。

[10]系古诗人加洛的情人。维吉尔作品中曾提到过她。

[11]是一个出名的美女，贺拉斯曾吟诗歌颂她。

[12]指僧侣阿那尔多·达·布莱希亚。见注(14)。

[13]古罗马历史学家。

[14]指阿那尔多·达·布莱希亚。曾为教皇效力，后遭放逐，并被处死。

[15]胡斯，波希米亚人，宗教改革的先驱者。

[16]威克烈夫，英国人，宗教改革的先驱者。

[17]中世纪后期意大利宗教改革家。

【赏析】

卡尔杜齐的传世之作《撒旦颂》创作于1862年。在这首诗中，诗人以激扬的热情、磅礴的气势，赞颂往昔的恶魔撒旦大无畏的叛逆精神，严厉抨击教会扼杀自由、阻碍历史发展的罪恶，热情赞美人的理性对宗教的胜利，颂扬人世生活的快乐。

“你是，一切生命的/源泉和开始，/物质和精神，/感觉与理智”。作为对上帝和宗教的对抗，撒旦成为现世生命的象征：物质与精神，感觉与理智，这不可分割的领域都是以生命为依据的，在撒旦身上凝结着真实完整的自然人性。撒旦被诗人称为&ldquo,励志签名;节日之王”，他为人类迎来阳光明媚，大地生机勃勃，一片欢腾。而在耶和华的那一边，则是斑斑锈迹、黯然无光，一切死气沉沉，耶和华的残酷和冰冷，已让众神都纷纷逃离。诗人热情讴歌撒旦，他带来现世的欢乐，能使短暂的生命“恢复了青春，/延缓了痛苦，/又促进了爱情”。撒旦为人类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被解放了的激情和自由，诗人用了大量极尽夸张和想象的热情来讴歌这一盛世景象：在撒旦面前，“大理石也好，帐篷也好，/纸张也好，全都活着”。而另一边，诗人也借称颂撒旦的反抗精神来抨击教会虚伪、卑鄙的本质：撒旦使苍白的巫婆惴惴不安，使炼金术士的眼睛凝然不动，在撒旦的雄风和力量之前，一切虚伪的面纱都被捣毁撕破。

诗人以豪迈的气魄将撒旦视作能为意大利恢复昔日荣光的英雄，向腐朽的封建主义和宗教势力勐烈开火，“你，狂暴的烈火/也不能把你制服……微风中传来了/看守的喊声：/时代已经更新，/盛夏已经来临。//主教帽和皇冠/已经瑟瑟地震颤;/从修道院里面，/传来反抗的怨言”，这些诗行表现了撒旦大无畏的斗争精神和所向无敌的强大力量，也抒发了诗人渴求自由、独立和平等的强烈情感。在这里，塬本是基督教中魔鬼的撒旦，因其是上帝的敌人，作者将他视作人类科学、进步、自由和自我理性的象征，是反对一切封建、宗教、愚昧和野蛮的伟大叛逆者，而这理智和叛逆的力量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撒旦最终战胜耶和华而赢得一切人的尊重。“扔去修士的长袍，/马丁路德的人。/挣脱你的枷锁吧，/人文主义思想永存!”这是多么豪迈的“人”的宣言!

作为一个诗人，卡尔杜齐对意大利文学最大的贡献在于，他以福斯科洛、蒙蒂等古典诗人为师，高举新古典主义的旗帜，维护意大利的文化传统，在诗歌领域，打击了封建宗教的势力。在其时，意大利的抒情诗创作普遍缺乏生气的情况下，卡尔杜齐的诗篇成为一朵奇?。

1906年卡尔杜齐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得奖评语是：“不但由于他渊博的学识以及批评性的深刻研究，更因他伟大诗作所特有的创造力、清新风格以及抒情性。”《撒旦颂》完整地体现了这一评价。(范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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