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南宋诗人的《摸鱼儿》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一说“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边芳草无(一说“迷”)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赏析
这是四十岁时,也就是宋孝宗淳熙六年(公元1179年)暮春写的词。辛弃疾自1162年渡淮水来归南宋,十七年中,他的抗击金军、恢复中原的爱国主意,始终不被南宋朝廷所采用。南宋朝廷不把他放在抗战火线的重要地位上,只是任命他作闲职官员和处所官吏,使他在湖北、湖南、江西等地的任所转来转去,牛鼎烹鸡。这一次,又把他从湖北漕运副使任上调到湖南持续当漕运副使。漕运副使是主持粮运的官职,对辛弃疾来说,作这种官当然不能发挥他的大志和抱负。何况现在又把他从湖北调往间隔前线更远的湖南后方去,更加使他扫兴。这次调动任职,使辛弃疾意识到:这是南宋朝廷不让抗战派抬头的一种表现。不让抗战派仰头,关系到辛弃疾个人,事件尚小;关联到国家民族,那问题就大了。当时女真统治者的部队多次南下犯境,南宋朝廷中的主和派采用让步投降的过错政策。他们不仅忘了“徽钦之辱”,而且忍心把中原失守区宽大国民长期置于女真族统治之下,过着生灵涂炭的生涯。收复江山的大计,已为纳金币、送礼物的投降政策所取代。辛弃疾目击这种状态,满怀悲愤。他空有光复河山的壮志,而多年来始终无奈实现。所以这次调离湖北,同寅置酒为他饯行的时候,他写了这首《摸鱼儿》词,抒发他胸中的愁闷和气愤。这首词内容包含:第一,对国家前途的忧愁;第二,自己在政治上的潦倒和哀怨;第三,南宋当权者的不满。
以下对这首词作简略的说明:
上片起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其意是:如今已是暮春气象,那里禁得起再有几番风雨的袭击?这显然不是单纯地谈春光流逝的问题。而是另有所指的。
“惜春长怕花开早”二句,作者揭示自己惜春的心理运动:因为怕春去花落,他甚至于惧怕春天的花开得太早,因为开得早也就谢得早,这是对惜春心理的深刻一层的描述。
“春且住”三句,因为怕春去,他对它招手,对它吆喝:春啊,你停下脚步,别走啊!但是春仍是静静地溜走了。想号召它归来,又据说春草铺到了遥远的天涯,遮断了春的归路,春是回不来了。因而发生“怨春不语”的情感。就是说心里恼恨没有把春留住,有话难以说出口来。
“算只有”三句,意思是:看来最殷勤的只有那檐下的蜘蛛,它为了留春,一天到晚不停地抽丝结网,用网儿来网住那飞去的柳絮。
下片一开端就用汉武帝陈皇后失宠的典故,来比较自己的失意。自“长门事”至“脉脉此情谁诉”一段文字,说明“蛾眉见妒”,自古就有先例。陈皇后之被打人冷宫??长门宫,是因为有人在忌妒她。她后来拿出黄金,买得的一篇“长门赋”,盼望用它来感动汉武帝的心。但是她所等待的“佳期”,仍属渺茫。这种庞杂苦楚的心境,对什么人去诉说呢?“君莫舞”二句的“舞”字,包括着愉快的意思。“君”,是指那些忌妒别人来邀宠的人。意思是说:你不要太得意洋洋了,你没见杨玉环和赵飞燕后来不是都逝世于非命吗?安禄山攻破长安后,在兵乱中,唐玄宗被迫把杨玉环缢死于马嵬坡。赵飞燕是汉成帝的皇后,后来被废黜为嫡人,终于自残。“皆尘土”,用《赵飞燕别传》附《伶玄自叙》中的语意。伶玄妾樊通德能讲赵飞燕姊妹故事,伶玄对她说:“斯人(指赵氏姊妹)俱灰灭矣,当时疲精神驰骛嗜欲蛊惑之事,宁知终归荒原野草乎!”
“闲愁最苦”三句是结句。闲愁,作者指自己精力上的郁闷。危栏,是高处的栏杆。意思是:不要用凭高望远的方式来消除郁闷,因为那快要落山的斜阳,正照着那被暮霭覆盖着的杨柳,远眺望去,是一片迷蒙。这样的晚景,反而会使人见景伤情,甚至于断魂断肠的。
这首词上片重要写春意阑珊,下片主要写丽人迟暮。有些选本认为这首词是作者借春意阑珊来烘托自己的哀怨。这恐怕懂得得还不完全对。这首词中当然写到作者个人遭受的感慨,但更主要的,是他以含蓄的笔墨,写出他对南宋朝廷黯淡前程的担心。作者把个人感叹纳入国是之中。春意阑珊,实兼指国家大事,并非像个别词人作品中经常涌现的绮怨和闲愁。
上片第二句“促春又归去”的“春”字,能够说是这首词中的“词眼”。接下去作者以春去作为这首词的主题和总线,井井有条地部署上、下片的内容,把他那满怀感慨波折地表达出来。他写“风雨”,写“落红”,写“草迷归路”,……读者不妨运用联想,这“风雨”,岂非不是象征金军的侵犯么?这“落红”,难道不是象征南宋朝廷外交、军事各方面的失败,以至失地辱国、造成欲偏安江左而不可得的局势么?“草迷归路”,莫非不是象征忠直当权,蔽塞贤路,以致一些有雄才大略的爱国志士,不能施展其所长,起抗战救国的作用么?而后作者以蜘蛛自比。蜘蛛是渺小的动物,它为了要挽留春景,施展出它的全体力气。在“画檐蛛网”句上,加“算只有殷勤”一句,意思更加凸起。这正如晋朝的有名画家顾恺之为裴楷画像,像画好后,画家又在颊上添多少根胡子,观者顿觉画像神色活泼起来。(《晋书?顾恺之传》:“恺之尝图裴楷象,颊上加三毛,观者觉神明殊胜”。)“算只有殷勤”一句,也能起“颊上加三毛”的作用。尤其是“殷勤”二字,突出地表达作者对国家的耿耿忠心。这两句还说明,辛弃疾虽有殷勤的报国之心,无奈官小权小,不能起重大的作用。
上片以写景为主,以写面前的风物为主。下片的“长门事”、“玉环”、“飞燕”,则都是写古代的历史事实。两者看起来似乎不相联续,实在不然。作者用古代宫中几个女子的业绩,进一步抒发其“蛾眉见妒”的感慨,这和当时事实不是没有接洽的。而从“蛾眉见妒”这件事上,又说明这不仅是辛弃疾个人仕途得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关系到宋廷兴衰的前途,它和这首词的春去的主题不是脱节,而是相辅相成的。作者在过片处推开来写,在艺术技巧上说,正起峰断云连的作用。
下片的结句更加值得留神:它甩开咏史,又回到写景上来。“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二句,最回味无穷。
以景语作结,是词家习用的技能。由于以景语作结,会有蕴藉不尽的韵味。
除此之外,这两句结语还有以下各种作用:
第一,它刻画出暮春景色的特点。暮春三月,宋代女人曾用“绿肥红瘦”四字描绘它的特点,成为千古传诵的。“红瘦”,是说花谢;“绿肥”,是说树荫稠密。辛弃疾在这首词里,他不说斜阳正照在花枝上,却说正照在烟柳上,这是用另一种笔法来写“绿肥红瘦”的暮春风景。而且“烟柳断肠”,还和上片的“落红无数”、春意阑珊这个内容相响应。假如说,上片的“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是开,是纵;那么下片结句的“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是合,是收。一开一合、一纵一收之间,显得构造周密,章法井然。
第二,“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是暮色苍莽中的气象。这是作者在词的结尾处着意运用的重笔,旨在点出南宋朝廷每况愈下、前途昏暗的趋势。它和这首词春去的主题也是严密相联的。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说:“辛幼安(即辛弃疾)晚春词云:‘更能消几番风雨?……’词意殊怨。‘斜阳烟柳’之句,其与‘未须愁日暮,天涯乍轻阴’者异矣。……闻寿皇(宋孝宗)见此词颇不悦。”可见这首词吐露出来的对国事、对朝廷的观点,都是很强烈的。
词是抒怀的文学,它的特色是婉约含蓄。前人说过:“词贵阴柔之美”。晚唐五代的花间词,就是如斯。花间词是词中的婉约派。这一派词的内容大都是写儿女恋情跟闲愁绮怨,而且是供酒边尊前娱宾遣兴之用。到了宋代,词坛上除了婉约派外,又呈现了豪迈派。豪放派的代表作家如、辛弃疾,都是把词作为抒写本人的性格、抱负、胸怀、学识的工具的。内容变了,作风随着也变了。比方辛弃疾代表作中有一首《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疆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结君王天下事,博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产生。”是抒写作者抗战的幻想与欲望的,它的内容和情势,都柔顺约派词迥然有别。在《花间集》中,是找不到这样的作品的。
拿《破阵子》和这首《摸鱼儿》比拟,两者内容类似,而形式上,也就是表示伎俩上,又有差别。《破阵子》比较显,《摸鱼儿》比较隐;《破阵子》比较直,《摸鱼儿》比较曲。《摸鱼儿》的表现手法,比较濒临婉约派。它完全应用比、兴的手段来表白词的内容,而不直接解释词的内容。这阐明,辛弃疾固然是豪放派的代表作家,然而一个大作家,他的词风是多种多样的。只管《摸鱼儿》词采取婉约的抒发形式,并未完整掩饰它的内容。读这首《摸鱼儿》时,读者会感到到在那一层婉约含蓄的外衣之内,有一颗炽热的心在跳动,这就是辛弃疾学蜘蛛那样,为国度殷勤织网的一颗耿耿忠心。
总起来说,这首《摸鱼儿》的内容是热闹的,而外表是婉约的。使热烈的内容与婉约的表面协调地同一在一首词里,这说明了辛弃疾这位大作家的才干。仿佛可以用“肝肠似火,色貌如花”八个字,来作为这首《摸鱼儿》词的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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