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传统的分法,理论性的作品会被分类为历史、科学和哲学等等。所有的人都约略知道其间的差异性。但是,如果你要作更仔细的划分与更精确的区隔时,困难就来了。此刻,我们先避过这样的危险,作一个大略的说明吧。
以历史书来说,秘诀就在书名。如果书名中没有出现“历史”两个字,其他的前言等等也会告诉我们这本书所缺的东西是发生在过去—不一定是远古时代,当然,也很可能是发生在昨天的事。历史的本质就是口述的故事,历史是某个特殊事件的知识,不只存在于过去,而且还历经时代的不同有一连串的演变。历史家在描述历史时,通常会带有个人色彩—个人的评论、观察或意见。
历史就是纪事(Chronotopic)。在希腊文中,chronos的意思是时间,topos的意思是地点。历史就是在处理一些发生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真实事件。“纪事”这两个字就是要提醒你这一点。
科学则不会太在意过去的事,它所面对的是可能发生在任何时间、地点的事。科学家寻求的是定律或通则。他要知道在所有的情况或大多的情况中,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而不像历史学家要知道为什么某个特定的事件,会发生在过去某个特定的时间与地点。
科学类的书名所透露的讯息,通常比历史类的书要少。有时会出现“科学”两个字,但大部分出现的是心理学、几何学或物理学之类的字眼。我们必须要知道这本书所谈论的主题是哪一类的,像几何学当然就是科学,而形上学就是哲学的。问题在很多内容并不是一清二楚的,在很多时候,许多科学家与哲学家都将物理学与心理学纳入自己研究的范围。碰到“哲学”与“科学”这两个词时,麻烦就会出现了,因为他们已经被运用得太广泛了。亚里士多德称自己的作品《物理学》(Physics)是科学论述,但如果以目前的用法,我们该归类为哲学类。牛顿将自己伟大的作品定名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Mathematical Princ-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而我们却认为是科学上的伟大著作。
哲学比较像科学,不像历史,追求的是一般的真理,而非发生在过去的特定事件,不管那个过去是近代或较远的年代。但是哲学家所提出的问题跟科学家又不一样,解决问题的方法也不相同。
既然书名或前言之类的东西并不能帮助我们确定一本书是哲学或科学的书,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一个判断依据我们认为永远有效,不过你可能要把一本书的内容读了相当多之后才能应用。如果一本理论的书所强调的内容,超乎你日常、例行、正常生活的经验,那就是科学的书。否则就是一本哲学的书。
这样的区别可能会让你很惊讶。让我们说明一下。(记住,这只适用于科学或哲学的书,而不适用于其他类型的书。)伽利略的《两种新科学》(Two New Sciences)要你发挥想像力,或在实验室中以斜面重复某种实验。牛顿的《光学》(Opticks)则提到以棱镜、镜面与特殊控制的光线,在暗室中做实验。这些作者所提到的特殊经验,可能并不是他们自己真的在实验室中完成的。达尔文所写的《物种起源》是他自己经过多年实地观察才得到的报告。虽然这些事实可以,也已经由其他的观察家在作过同样的努力之后所证实,但却不是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所能查证的。
相对的,哲学家所提出来的事实或观察,不会超越一般人的生活经验。一个哲学家对读者所提及的事,都是自己正常及普通的经验,以证明或支持他所说的话。因此,洛克的《论人类悟性》是心理学中的哲学作品。而弗洛伊德的作品却是科学的。洛克所讨论的重点都来自我们生活中所体验的心路历程,而弗洛伊德提出的却是报告他在精神分析诊所中所观察到的临床经验。
另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采取的是有趣的中间路线。他提出许多细节,只有受过训练的细心的专家才会注意到,但他也常向读者查证,由他们自己的经验来看,他的理论是否正确。所以詹姆斯的作品《心理学原理》是科学也是哲学的,虽然基本上仍然以科学为主。
如果我们说科学家是以实验为基础,或仰赖精确的观察研究,而哲学家只是坐在摇椅上的思考者,大部分人都能接受这样的差异比较,不会有什么意见。这种对比的说法,应该不致令人不快。确实有某些问题,非常重要的问题,一个懂得如何利用人类共通经验来思考的人,可以坐在摇椅上就想出解决的方案。也有些其他的问题,却绝不是坐在摇椅中思考就能解决的。要解决那样的问题必须要作研究调查—在实验室中作实验或作实地考察—要超越一般例行的生活经验才行。在这样的情况中,特殊的经验是必要的。
这并不是说哲学家就是纯粹的思考者,而科学家只是个观察者。他们都同样需要思考与观察,只是他们会就不同的观察结果来思考。不论他们如何获得自己想要证明的结论,他们证明的方法就是各不相同:科学家会从他特殊经验的结果作举证,哲学家却会以人类的共通性作例证。
哲学或科学的书中,经常会出现这种方法的差异性,而这也会让你明白你在读的是什么样的书。如果你能把书中所提到的经验类别当作了解内容的条件,那么你就会明白这本书是哲学或科学的作品了。
明白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因为哲学家与科学家除了所依赖的经验不同之外,他们思考的方式也并不全然相同。他们论证问题的方式也不同。你一定要有能力在这些不同种类的论证中,看得出是哪些关键的词目或命题构成了其间的差异—这里我们谈得有点远了。
在历史书方面的状况也类似。历史学家的说法跟科学家、哲学家也不相同。历史学家论证的方式不同,说明事实的方式也不一样。何况典型的历史书都是以说故事的形态出现。不管说的是事实或小说,说故事就是说故事。历史学家的文词必须要优美动人,也就是说他要遵守说一个好故事的规则。因此,无论洛克的《论人类悟性》或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有多杰出伟大,却都不是很好的故事书。
你可能会抗议我们对书籍的分类谈得太琐碎了,至少,对一个还没开始读的人来说太多了。这些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为了要消除你的抗议,我们要请你想一件事情。如果你走进一间教室,老师正在讲课或指导学生,你会很快地发现这间教室是在上历史、科学或哲学课。这跟老师讲课的方式有关,他使用的词句,讨论的方式,提出的问题,期望学生作出的答案,都会表现出他隶属的是哪个学科。如果你想继续很明白地听下去,先了解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简单来说,不同的课程有不同的教法,任何一个老师都知道这一点。因为课程与教法的不同,哲学老师会觉得以前没有被其他哲学老师教过的学生比较好教,而科学老师却会希望学生已经被其他科学老师有所训练过。诸如此类。
就像不同的学科有不同的教法一样,不同的课程也有不同的学习方法。学生对老师的教法,多少要有一些相对的回应。书本与阅读者之间的关系,跟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是相同的。因此,既然书本所要传达给我们的知识不同,对我们的指导方式也会不同。如果我们要跟随这些书本的指导,那就应该学习以适当的态度来阅读不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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