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感恩

美国资深华德福幼儿园老师卡洛琳周二下午到达北京。周三我见到她时，她有点感冒，时差还没有倒过来。但她浑身散发出慈祥、平静、优雅的气质，我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她。周五，我邀请她住到我家，我对女儿说，如果你想知道华德福教育，看看卡洛琳老师，她担任华德福小学老师5年，幼儿园老师17年，在她身上浸透着华德福教育理念的影响。

我曾问日本同学加藤训子，为什么她认为华德福教育可以为世界带来和平，她说她对华德福教育的理念知之甚少，前后加在一起学习的时间还不到两年。但无论她到哪里参观学习，从事华德福教育的人都给她留下极其美好的印象，他们善良、友爱、无私。在新西兰，加藤训子遇到一位华德福老师，她告诉加藤训子，她对家长很少谈论华德福教育如何，而是问家长：“我能帮你做什么？”

在我们教师会议上，卡洛琳为我们背诵了斯坦纳写的一首诗，诗中提到老师如何引导孩子走上生命的旅途。别看孩子现在这么幼小，需要许多的呵护，但将来他们比我们伟大，泰戈尔说过：“每一位孩子的出生都是神对人类的再次信任。”

华德福幼儿园的一个原则是少说多做。幼儿学习的主要方式是模仿周围的成人，卡洛琳告诉我们，老师就像演员站在舞台上，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观众们(孩子们)看到，她在家里可以随随便便，想怎样就怎样，但在幼儿园里，就要时时刻刻意识到，孩子正在注视着她。斯坦纳说孩子通过观察我们来学习，我们的为人处世帮助或阻碍他们成为他们自己。老师是孩子的榜样，他们的言谈举止和心态将给孩子带来长期的影响，不仅影响孩子的心理，也会影响孩子内部器官的发育。比如一位脾气暴躁的父亲，他的怒火会渗透到孩子的身体里面，因为幼小的孩子是个“完整的感官体”，他不加区别地吸收环境中的一切。因此，成人要对自己的言谈举止负责，如怎样做家务、怎样在花园里劳动、怎样和他人交谈、怎样关心别人、怎样维护和布置周围环境。“幼儿会将所见所闻吸收进他的整个‘身体形成过程中’。”他对成人行为的好坏没有判断能力和选择能力，他跟随着成人的一举一动而生活。

当孩子之间发生冲突时，老师也尽量不用言辞去批评孩子，而是把打人的孩子抱住，安抚他，让他平静下来。我曾问过Freya Jaffka，孩子打人怎么办？她说有一次一个男孩咬了别的孩子，她拿了一根胡萝卜让他坐在椅子上啃。还有一次，一个男孩用脚踢别人，她让这个孩子坐在椅子上，说：“你的脚生病了，需要包扎。”不管用什么方式，对于幼儿来说，华德福教育尽量避免口头说教，通过肢体动作来缓和孩子的冲动。回想我的一些做法，对孩子说得太多了。卡洛琳认为说和听是在用脑，过于理智，对于幼小的孩子不适用，他们还不能像成人一样理解言语的含义。

我曾遇到过一位不到20岁的女孩，她小的时候动不动就打人，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无论家长、老师怎么教育她、训斥她甚至打她，也没有用，以致没有任何小朋友愿意和她一起玩。大约到了上初中的时候，她渐渐醒悟过来，开始后悔对别人施加的暴力，到处做好事来试图减轻心中的自责。这种悔恨日益加深，到了现在已经干扰到她的正常生活，晚上她会时常梦见那些被她殴打后，没有还手抵抗的同学，他们满眼的泪水和一脸的委屈，一次次地将她从梦中惊醒。她的经历让我感慨良久，也许她的暴力冲动与生俱来，无法控制。斯坦纳认为对于那些顽皮的孩子，无论多么喜欢恶作剧，希望老师和家长心里仍然保留一份对他们的尊重，超越他们之上有一种我们还不能理解的力量。

还有一种防止孩子打人的方法。当老师对孩子有了足够的深入了解后，老师能够预感到什么时候哪个孩子要打人了，在孩子动手之前就把他制止住。这就要求老师全神贯注地密切观察孩子，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卡洛琳说在户内活动时，主班老师片刻不能离开孩子，即使有家长在旁边。如果主班老师需要去卫生间，一定要和配班老师打声招呼。户外活动时，主班老师要经常清点人数：“1、2、3……”确保每个孩子在场。华德福教育要求老师做玩具、清洁、做手工、做饭等，不能呆呆地站在一旁看孩子，但老师的心思始终要放在孩子身上。

我曾经为幼儿园有了金鱼和小兔子而感到高兴，可是卡洛琳说她看到金鱼在玻璃缸里游动时，觉得很难过。斯坦纳反对让幼小的孩子去动物园参观，因为让孩子们过早地看到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动物不好。应该多让孩子们看到在自然界里生活的动物，它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即使只能看到蚂蚁，也比看到笼子里的猴子、老虎要好。其实，我也十分反感把动物囚禁起来，当单纯地想到孩子们喜欢动物，就忘记了动物的痛苦，尤其没有注意到对孩子产生的负面影响。卡洛琳说：“你们真的想办华德福幼儿园吗？如果是，就不能笼养动物。”我赶快联系家长，把兔子还回去，把金鱼送人。

开园一个月后，我们发现孩子们有时会把玩具到处挪动，比如把娃娃家的玩具搬到客厅。一位来参观的幼儿园园长说，这在他们园是不允许的，每种玩具有一定的玩耍区域或范围。我们讨论后决定也这么做。这周我询问了小橡树幼儿园的一位老师，她认为不同区域的玩具可以让孩子混在一起玩，这么做有益于激发孩子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卡洛琳老师在她的幼儿园里，也是让孩子把玩具搬来搬去，不限制在一定的区域，但自由活动结束后，老师一定要和孩子们一起把玩具放回原来的位置。

有个男孩每天午睡成了老大难问题，每次他最后一个上床，老师哄他很长时间，都难以让他入眠。中午缺少睡眠，下午他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周二午饭后，玩了约一个小时，我抱着他坐在椅子上。开始他反复问妈妈哪里去了，我反复回答十几次，后来我紧紧搂着他，一遍遍唱着摇篮曲，不再回答他的问题，渐渐地他睡着了。我原来以为只有最小的孩子需要抱着睡觉，这次的经历使我想到，也许大点的孩子同样需要抱着。一位参观者看到我们老师抱着孩子，她觉得幼儿园里，老师不应该抱孩子。可能她是对的，但孩子的确需要拥抱。我们不必常常去抱孩子，但对于某些孩子，在某个时候，老师抱抱她(他)，我相信是有好处的。

周五我们的孩子正准备出去玩，我在房间里听到孩子们和老师在喊：“翔翔！翔翔！”我很诧异，是原来那个翔翔吗？我跑出去一看，果然是翔翔和她的妈妈，他们来参加我们的亲子活动。翔翔的妈妈说：“翔翔在别的幼儿园不太适应，而且那个园长要生孩子了，幼儿园即将关闭，12月我把翔翔再送到你们园。”自从翔翔走后，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也许有一天翔翔会回来，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谢谢，谢谢”。感谢翔翔的父母对我们的再次信任。

在北京大学工作的谢逸和我，周六在荷塘月色素食餐馆组织了庆祝感恩节的活动，卡洛琳带领我们全体幼儿园的老师和一位家长表演了线偶戏。虽然感恩节是美国的传统节日，但在中国文化中也充满着感恩的思想。明贤法师说，每个人、每个动物都和我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生生死死的轮回中，我们讨厌的某个人，前世可能是我们的一位亲人。因此，佛教中的感恩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不仅对帮助过我们的人要心怀感恩，对于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对于所有的生命，都要心怀感恩。

鲁道夫?斯坦纳再三强调，必须在7岁之前培养幼儿的感恩、敬畏之心。他说：“幼小的时候，若能对比自己更高的存在合掌祈祷，并心怀敬畏，这样的孩子长大后，一定将拥有更大的魄力。”崇拜斯坦纳的德国诗人Ch.Morgenstern写下了一首诗：

我感谢你们，不会说话的石头，

我屈身于你们的面前，

因为你们，我变成了植物。

我感谢你们，大地的花草，

我低身于你们的面前，

因为你们的帮助，我才能成为动物。

我感谢你们，石头呀！草呀！动物呀！

我在你们面前低头，

因为你们三者的存在才有我。

……

在所有事物起源的神性和各种神性显现之中

交织着感谢。

在感谢之中，所有的存在都相互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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