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记得一位来自黄土高坡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成绩斐然的朋友在他的某一篇文章里写下的话:“听到广播里传来我被录取参军的消息时,我兴奋得一夜无眠。当时最让我陶醉的想法是:从此我可以吃上白面馍馍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对于我们这些长在小山村的孩子们来说,能吃饱饭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于是,即便吃上白面馍馍这样小小的心愿也在我们的每一个梦里放射出异样的华彩。许多现在看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甚至很多人都不屑一顾的小食品,在当年基本就是我们无法想象,或者巴巴地期盼很久也无法期盼得到的珍稀之物。于是,分享食品成了我们每个家庭成员之间表达深切的爱的具体方式,更是锻炼我们忍受延迟满足与抗挫折能力的最佳方略。
从我懂事起,一家九口围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就着几口咸菜,外加一大盆蔬菜就餐的情景便刀刻一般地印在我的记忆深处。那时候,一家人的分工非常明确:祖母操持家务,祖父和母亲早晚两头摸黑挣那几个糊口的工分,父亲则长年在外忙碌,难得一见。记忆里大我十岁的哥哥当年已经是个意气风发的学生,而我正处在贪玩得一塌糊涂却不得不一天到晚帮着照顾三个拖着鼻涕的小弟弟的年龄。亲情与乡情就像一颗种在春天和煦阳光下的小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在我的内心深处逐渐地成长,并日渐根深叶茂起来。
长年在外的父亲偶尔会从外面给我们带回一些平时见也见不着的美食,于是父亲回家的时节成为我们五个孩子一年里最盼望最欢欣鼓舞的日子。祖母或者母亲通常会将父亲带回的这些东西分成很多份,派发给左邻右舍。眼见着那些美食一点点被邻居们欣喜地蚕食,我们家大大小小几个孩子那不舍的眼神常常让祖母与母亲满眼都是内疚。尽管如此,这个邻居们一同分享我们快乐的传统却一直没有因为我们的失落情绪而有丝毫的改变。每次派发完毕,最后只剩下少得可怜的三两个水果或者其他饼干之类的小东西。祖母必定亲自将剩下的食品分成均等的8份,先给祖父,再给最小的弟弟,一个个轮过来,最后是母亲。祖母总是以自己不喜欢吃零食为由,拒绝享用这一切。母亲则总是把她的那一份分给祖父或者最小的弟弟,偶尔也会轮到我和大弟弟。碰上某个家庭成员在外,祖母的分配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在外的那个家庭成员总是得到最好最多的一份。祖母的逻辑十分简单:留得太少不好看,留得多才能给在外面的人温暖。
祖母递给我的食品常常被我的小手捂得温热。我总是美滋滋地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品尝着那四分之一个清香四溢的苹果,或者八分之一个水汪汪的鸭梨,感受着生活的美满与甜蜜。偶尔的,母亲格外递过来的期望之外的那一份美食更是带给我许多意外的惊喜。
记忆里的母亲白天在户外忙碌,夜间则总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踩着缝纫机,忙着给几个孩子赶制衣物、布鞋或者给邻居们缝制被面、服装。家境好点的事后会给母亲几毛钱的工钱,家境不好的则会在母亲怀里揣上一小袋炒黄豆、红薯干之类的小食品。母亲回到家,照例会把这些小食品分发给家里每个成员。小弟弟总是狼吞虎咽,那一小把黄豆或者红薯干很快便在他的小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望着他那巴巴地看我的眼神,耳濡目染了祖母与母亲那些行为的我也开始懂得将自己手心里的那一份食品匀出一部分给虎头虎脑的小弟弟。
记不清是上小学几年级的时候,一位要好的同学带给我两根香蕉。从来没有见过香蕉的我被那种奇特的水果惊呆了。我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根香蕉放进书包,等着放学后回家与亲人一起分享这意外的惊喜。
回到家,调皮的小弟弟看到我摆在桌面上的香蕉,好奇地蹭过来将香蕉拿起来,凑在鼻子底下闻闻。“好香啊!姐,这是什么?”“这是香蕉,一种好吃的水果。等爷爷回家了我们一起吃。”趁我不注意,小弟弟甚至不知道要剥皮就偷偷地把香蕉吃了。发现香蕉被偷吃的我简直气坏了,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弟弟为什么那么不懂事,居然不顾我们家惯常的规矩,独吞了全家人的快乐。第一次,我狠狠地用我孩子的语言把小弟弟训哭了。在我长大成人后,当年小弟弟涕泪横飞的小模样一遍遍像放电影一样一再地呈现在我脑海。很多年过去,我做了母亲,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儿时的那些情景常常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重重地扣响我记忆的大门。回想小弟弟因为偷吃香蕉被我狠狠训斥后伤心哭泣的模样,我至今依然懊悔当初居然以那么恶劣的态度对待不谙世事的小弟弟,并因为惹小弟弟伤心而心痛无比。
好东西一定要大家一起分享,最好的东西一定要留给别人。无论是祖母还是母亲,或者其他的长辈,从来没有人向我们宣讲过类似的道理。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过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履行自己尊老爱幼的职责。但是,随着时光的推移,从祖母、母亲那里流传下来的这些无言的教化不仅仅演变成了我们生活中的规矩,也演变成了我们精神上的,心灵深处的一种无言的规矩。
我们逐渐长大成人,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也都先后离开那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各奔前程。我们的生活条件好了起来,但是很多年前沿袭下来的规矩依然被祖母与母亲固执地维护着,并随着岁月的推移对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产生着更加深远的影响。
记忆里每个中秋节享用的那八分之一个月饼始终香甜无比。记得某年春节回家,八十多岁的祖母居然还为我留着一盒不知道什么人中秋节送给老人家的月饼。祖母抖抖索索摸出一盒月饼,孩子般纯净的眼底满是关爱:“孩子,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种月饼了。”我接过祖母手中的月饼,被老人家用石灰捂着的月饼虽然已经硬得像一块金属,但是居然没有变质,就像祖母对我们的关爱,就像我们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亲情。我当着奶奶的面,生生地将那块月饼强行咽了下去。眼泪悄悄地顺着我的双颊滑落下来。
祖母87岁那年不小心摔了一跤,从此失去记忆,卧病不起。那年我们照例给祖母买了很多礼物。在我们的记忆里,祖母第一次对各种食品有了“兴趣”。一向推说不喜欢吃零食的祖母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地贪吃。尽管我一直都能体会祖母对我们的一片苦心,但是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地碎了。
当年那个九口之家无言的规矩长年累月地延续下来,成了我记忆深处一幅温情无比的画面。祖母去世后,我曾经饱含深情地写了一篇纪念老人家的小散文,写得自己泪流满面,看得好友唏嘘不已。感谢我们已经故去的祖母!感谢我们亲爱的母亲!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兄弟姐妹五个没有因为自己的愿望不能得到满足而变得吝啬小气或者乖戾,相反,因为祖母与母亲的言传身教,我们学会了分享我们拥有的各种快乐,学会了更好地关爱他人。分享与关爱,让我们更加豁达大度!让我们更加善良淳朴!也成就了我们更加快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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