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翔: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导师
学习与教育的关系如此密切,教育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到学习。那么现在我们的教育是一个什么状态呢?
要说这个问题,不能不涉及我们的教育制度,包括考试选拔制度。我国的教育制度,是建立在班级授课、学科课程、认知性教学、考试选拔这几块基石之上的,它有历史的合理性,但在今天,其缺陷也日益明显。特别是当基础教育围绕着高考指挥棒转、学校的中心工作演变成保证升学率的时候,这个制度的优势变成了十分突出的劣势,造成学生课业负担过重、畸形发展。现在,我们用了一个词,叫“应试教育”,来称谓目前的教育,希望能对它加以改进,转变到所谓“素质教育”的轨道上面去。这两个词连成对子能否成立,理论界议论很多,我也有不同意见,认为它很难经得起严格的推敲。但无论如何,这种提法的实质,是切中时弊的;这种要求改革教育现状的呼声,是应该给予响应的。现在的问题是转轨缺乏更深的理论根据,所以很难彻底实施,多数是做表面文章,甚至仅仅是戴个帽子给人看,换汤不换药。现在不是有个说法吗,“轰轰烈烈搞素质教育,扎扎实实搞应试教育”。有一个单位搞了“素质教育大家谈”征文,据说有一万多篇来稿,选了100多篇好的给奖励,我看了其中30篇,看完的体会是,这次征文改成“应试教育大家谈”好像也可以。这里面有很多笑话,也有很多教训。这里不去说它。一个制度要改革,必须触动它的存在基础和理论基础。
我以为现行教育制度的要害,是要让人失败!或者说,它是以相当高的失败率来维持其权威性的。只要教育的目的主要在于“拔尖儿”,在于保证升学率或者别的什么率,那么,它就不可避免要让大多数人失败,也不可避免要让每一个人(包括在残酷的竞争中“成功”的人)片面发展和畸形发展。现行的教育要是不让人失败,就难办了,就很难想象了。升学率的同义词是淘汰率,既然基础教育的“终端”是大学,既然上大学只能是极少部分人的事,那么大多数人命中注定要扮演陪衬者、牺牲者、失败者的角色,要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离开角逐场,并且一辈子会痛恨学校和学习!
我想起这样一件事,大学时上政治经济学课,因为教材内容已经陈旧,与社会现实相去甚远,加上老师教法枯燥,许多学生经常溜课。我也经常利用上该课的时间,骑车到北大听朱德生老师给研究生讲德国古典哲学。临考试时,拼命突击了一下,考后自我感觉甚佳,跟同学吹牛,“保守一点讲,85分吧。”等发下考卷一看,傻眼了!不是85分,正好倒过来,58分,不及格!这是我大学4年得的唯一一个不及格。所以印象特别深。补考吧,写一篇文章,要有思想,有论据,至少5000字。补考不及格就留级。这一次紧张起来了,一个寒假都没过好,最后总算过了关。后来听课代表讲,不及格的比例考前就定下来了,百分之六十。可以说是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像我这样经常不露面的,早就列入了“黑名单”,考得再好也过不了60分。
现在的教育跟上述故事有点儿类似,就是有一大批人注定要失败,所以如果你感觉不大对劲儿,最好趁早放弃,别跟自己较劲儿,别给自己找难受。
那么那些百分之几、千分之几、万分之几的佼佼者,被人称做“天之骄子”的,该是成功者,该是胜利者了吧?不一定。我们大学的同学,有不少是这个省的数学状元,那个区的文科第一,可以想象有过踌躇满志的日子。可是,到了毕业前的那个联欢会上,回忆起4年来的收获,最普遍、压倒其它呼声的说法居然是──“压抑!”状元们居然在“压抑”中熬过了整整四年!难怪此时会场上一片悲怆的抽泣声。据报载,北京大学经济学院1995年曾招收全国高考状元14名,学了一年后,大部分成绩落伍。更糟糕的是,普遍出现心理问题:经不起困难与挫折,缺乏创造力,漠视集体,不讲合作。有的甚至得了神经官能症,只好辍学休息。
说到底,“拔尖儿”的教育,从理论上讲,只能有尖上更尖的人可能有片刻的成功感。第一只能有一个,顶多再来个并列第一,其他都是等而下之。而那些“人尖儿”,磨到这种尖而又尖的程度,又会有多大出息呢?还不是一碰就折。
失败的教育,是我们人性中的一种腐败现象,它典型地表现了人类社会急功近利的投机本性。都说教育是一项对未来的长期投资,但失败的教育恰恰根源于投机性。为满足社会的一时、一隅之需,不惜牺牲绝大多数人的发展和所有人的和谐发展,这是人类教育根深蒂固的投机性。投机性的存在基础,是偶尔的一时的成功,这种成功经常把人刺激得热血沸腾,头脑发昏,但它是很冒险的,会付出十倍、百倍的惨重代价。股市的炒作如果投机性过大,往往要有昏天黑地的暴跌出现,中国股民对此应该深有体会。马克思曾说,要是有百分之二百的利润,资本家会冒上绞刑架的危险去投机。失败的教育是鼓励投机性的,它诱使校长、老师和家长去“压宝”,去猜题,去抠偏题,有人甚至不惜以身试法。据报载,广西鹿寨县四排中学,一名副校长和一名教师,为追求中考升学率,居然做梁上君子,窃取考试卷泄露给本校学生,结果被判了刑。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披露,湖南省娄底地区一所职工技校,伙同某企业职工,在成人高考中,有计划、有组织、有经费支持地集体舞弊,实在令人吃惊。必须失败的教育是投机的教育,是冒险的教育,也是非理性的教育。
当教师们认真而勤恳地教学生关于作文的“三段套式”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很容易想起“八股文”的往事?当孩子们在绞尽脑汁地记忆“英文字母有多少笔划”的时候,中世纪教育中那个有名的问题“一个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是否又激活了我们的荒诞感?我们的时代是一个充满光明和自信的时代,但我们的教育却让人们经常想起黑暗角落里的小动作。
实际上,但凡侥幸躲过了失败的厄运,在学校中和日后取得成功的人,或者是游离于教育体制之外,在其它地方学到了真本事;或者是既用部分精力吸收了学校教育的好处,又在其它方面发展了更多的能力。谁要是一门心思钻进了学校教育的牛角尖儿,他就注定是失败者。我敢这么说。我在广播电台作现场咨询,有个家长对孩子学习成绩不满,着急得不得了。我问她:“孩子考了多少分?”她说:“语文97,数学98,没达到双百。”我说:“孩子考得太好了,赶紧让他去玩儿。孩子考双百太危险,要出事儿。”
我不是吓唬她,也不是故弄玄虚。我有切身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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